Current Exhibition | 當期展覽

蝶化-師建民個展
Daily Roaming Between Classical and Modern —— about the new ink-wash paintings of Mr. Shi Jianmin

徜徉於古典與現代之間
―—讀師建民君的水墨畫新作

黨 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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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媒介形態發生重大變化的今日,與多數緊跟時代潮流、追求技術創新的藝術家不同,建民以一種超脫而執著的態度,堅持用毛筆、水墨在幾乎無人問津的絹素上作畫。
  絹是一種平紋組織的絲織品,按其加工程度,又有生絹、熟絹之別。織成的生絹經精練、錘壓,纖維變得扁平、緊密,再敷以鹿膠、明礬調成的漿液,就成為勻實平整的熟絹,前人譬之為「銀板」,曾經是中國古典繪畫的主要載體。建民行事一絲不苟,對畫作品質的要求更是近乎苛刻。他用的絹大都親自錘壓、施礬,作畫的墨錠也是近百年前老胡開文的極品油煙。建民喜歡畫大幅的作品。在他的畫室裡,擺放著幾台自行設計、專門訂製的巨大畫架,配有液壓裝置,可以調節畫板的高低和角度。
  回顧中國繪畫史,傳世的宋畫幾乎全是絹本,元代以降的文人畫則多為紙本。在塗敷膠礬的熟絹上落筆,可以反復暈染,深入刻畫,不僅能夠逼真地再現物象,而且墨色深沉、層次豐富,水墨滲入經緯線之間的縫隙,還能形成極其細膩的紋理,從而增強了絹底特有的質感。與此不同,以吸水性較強的宣紙作畫,適合渴筆皴檫,略施渲染,所以就有了枯淡蕭散的畫風。宋畫、元畫的分野,既有觀念、趣味的不同,也有媒介、技法的區別。自從文人畫全面興起,宣紙取代絹素成為主要的繪畫材料,宋代大師「水暈墨章」的技法亦隨之沒落。因此,建民的絹本畫作,大有直追古人、紹續絕學的意味。
  建民作畫既注重造型的嚴謹,更講求技法的精妙。畫面主體部分具有極強的體積感,宛如突出絹素,讓人難以克制想要觸摸的衝動;有意從略的部分則清輕淡雅,甚而一片朦朧,虛實之間呈現有趣的對比。大面積的空白通常也要以淡墨漬染,卻能做到不露筆痕,沖融渺冥,渾若天成。
  熟悉建民的朋友都知道,他的藝術生涯其實起步於雕塑和油畫。新世紀伊始,他創作了一系列抽象和半抽象的雕塑,以拋光和拉絲的鏡面不銹鋼作為主要的材料。做雕塑的同時,他也畫表現主義風格的油畫。但他不喜歡亞麻油的氣味,又改畫水墨。先在宣紙、皮紙上畫,總不如意,最終發現了「絹」這種久已為人遺忘的材料。
  從冰冷的金屬到溫潤的絲絹,建民選擇了一條回歸古典之路,而且入之彌深,興味愈濃,每日作畫長達十數小時,似乎不知疲倦。因為他的畫法頗費功夫,所以算不得高產,但他從不輟筆,每隔一段時日總有新作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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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縱覽建民的畫作,使我深感困惑的是,這些作品可否納入世俗所謂的「國畫」的範疇?
他近期的作品有獨特的「圖像母題」(iconographic motives),其中固定不變的僅有兩種類型:樹和石。
  正是此類看似單純的母題值得細細玩味。畫石,既非厚重堅實的「坡腳」,亦非光潔圓潤的「礬頭」,而是園池之畔的玲瓏之石,歷經世事滄桑而獨留天地之間。畫樹,既非青蔥郁茂的松柏,亦非萎黃凋落的莞柳,而是枝葉盡脫的枯槁之木,樛曲偃蹇,倒懸斜出,仿佛一段化石,凝固了生命體垂死之際痛苦的姿態。
  面對這片凋零殘敗的景象,恍若走進了一座經歷過空前浩劫而荒蕪廢棄的苑囿。寒煙彌漫,月色淒冷,無盡蕭索。
  這並非一個由死神所主宰的略無生意的世界。
  一匹麋鹿,娉婷顧影,不知所向。
  兩隻蛺蝶,翩然飛臨,又複飛去。
  尤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昔日的金粉繁華之地,居然闖進了令人驚悚的不速之客:鬃毛鬣鬣、獠牙突露的野豬。這些面目猙獰的顢頇之物來路不明,蠢蠢然出沒於殘石枯樹之間,甚而成群結隊,如大舉入侵的佔領者,以理所當然的傲慢態度邁步行進,長驅直入。
  源自不同語境的母題如此突兀地並置於畫面之上,從而消解了「古典」的優雅特質,不僅凸顯出作品無可置疑的現代性,而且賦予了這些用水墨繪於絲絹上的繪畫以某種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的「荒誕」意味。
  在精神內涵的層面,這些作品也許更為接近保羅·納什(Paul Nash 1889—1941)和恩斯特(Max Ernst 1891—1976)的藝術境界,其所展示的是一種在中國傳統繪畫中不曾有過的「啟示錄式的風景」(Apocalyptic landscape)。與西方畫家的作品不同,這裡沒有世界末日山崩地裂或戰爭過後滿目瘡痍的慘烈景象,反而流露出一種淒美、哀婉的詩意。然而,透過表面的差異,在揭示文明與野蠻的對峙,以及歷史過程的殘酷、荒謬方面,兩者顯然具備同樣震撼人心的力量。
  欣賞建民的畫作,我的耳畔總會浮現武滿徹《秋庭歌一具》的片段:靜默。兩聲木梆。長達十秒的休止。繼之,龍笛、觱篥的奏鳴驀然響起,淒厲、肅殺,在虛空中久久延續,沒有明確的指向,然後重又歸於闃寂……
這部被稱為「新雅樂」的套曲既是日本平安時代宮廷音樂的迴響,同時又是極具前衛風格的實驗音樂作品。
在可資比較的意義上,建民的畫作也許昭示了中國當代藝術的一個新方向。多次與他晤談,不曾聽他陳述關於「藝術」的綱領性主張。出於率真的天性,他回應了古典傳統的召喚;基於深切的感悟,他表達了理性嚴肅的思考。在古典與現代之間,他開闢了一片屬於他自己的藝術天地。

2018. 8. 30

Works / 作品欣賞

野豬林

156x78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艮園遺夢

180x360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踏雪尋梅

206x158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踏石圖

117x158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踏石圖

117x158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蝶化

125x195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7

花崗遺石

190x190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一峰獨秀

207x158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冠雲峰

156x96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

和雲峰

88x71.5cm  ink and colour on silk 2016